签英俊

北极圈常驻人士

[政非] 空蝉03

第二天,韩非猛地睁开眼。
落入了他的眼帘依旧是那熟悉的玄色凤鸟纹图腾,他近乎心死,甚至不忍看向身侧。
可他身侧并没有嬴政的身影。
他还是照常去上早朝了,他也依旧是向来勤政。
这一切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,可身体的知觉和零碎的记忆,深刻地告诉他昨夜发生了什么。
韩非叹息了一声,不知是为了自己,还是为了别人。

卢生早朝的时候,一直在偷偷观察嬴政的脸色。
他今日的脸色的确不好,以往那双狠厉冷鸷的眸子,此时更加可怕,仿佛要吃了人一般。嬴政不经意地一瞥,正好瞧到了他,他吓得舌头都在打颤,赶忙低下了头。卢生还没来得及从惊恐中回过神,又注意到了其他视线,他往身旁一看,正是李斯。李斯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他,他慌忙地摇了摇头,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。
李斯思忖了一番,像是在思考说辞,片刻后,他便两步上前,声音恭敬而宏亮:大王,王翦将军得胜归来,是否要庆贺一番?
嬴政问:廷尉觉得,该如何庆贺?
李斯道:遵循礼制,应与南阳守内史腾灭韩归国同礼。
嬴政冷笑了声:赵国灭了么。
此话一出,李斯忽觉上意不对,慌忙跪了下来。
随之群臣也纷纷下跪,一时间,众臣噤若寒蝉,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众臣,许久也没有让他们平身的意思。直到他站了起来,离开了朝堂,赵高才喊出退朝二字。
李斯还沉浸在方才这种命悬一线的恐惧中,不忘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卢生:卢大人,大王今日怎么了?
卢生嗫嚅着:我也…我也不知道啊。
李斯道:若是以往,大王定是要好好庆贺一番才是。
卢生点了点头,毕竟世人皆知这位年轻的君王向来好大喜功。他刚想开口安慰两句,赵高便过来寻他。
赵高观察了一下两人的神色,向李斯意会一番,便对卢生说道:卢大人,王后有请。
卢生一愣,匆匆跟李斯告辞后,便随赵高来到了后宫。

这位新王后,正是不久前刚与秦王大婚的那位。新婚那日,卢生曾远远地观望过,并没有在近处见过这位王后。嬴政婚后,也从未临幸过她,他自然不会有机会去一睹这位美人的芳容。
他虽好奇却也战战兢兢,左看右看确实不见大王的踪影,心之这次见面一定不是嬴政的授意,便有些恐惧,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。
在朝上的时候,他脑中便一直在想着昨夜的事情,左思右想,始终不明白发生了啥。他还在想着,王后便驾到了,他连忙下跪,王后却把他迎了起来,她的声音轻柔而动人:卢大人勿需多礼。
卢生道:参见王后娘娘。
王后落座后,也示意他坐下,他低着头,小心地用余光瞅着王后,确有倾城之色,但一想到她的境遇,内心不由得惋惜起来。
王后缓声问道:大王…近来可是公事繁忙?
卢生道:大王勤政爱民,励精图治,自是…繁忙的。
王后轻微地叹息了一声:我听闻,大王与你走的最近,听你这么说,看来确实如此了。
卢生回应了一声,依旧是低着头,不敢多说一句。
她犹豫着,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,她道:本宫自大婚之日起便没有见过大王,于是昨夜准备了点心,去甘泉宫看望他,可那宫里虽灯火通明,可…可似乎…
卢生知道她要说什么,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颤抖着提高了声音:娘娘!陛下他…陛下…天下尚未统一,陛下政务繁忙,或与各位大人们议事…
王后看着他,眼神透露出一丝犹疑,嘴角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,她道:如此,是本宫多虑了。
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,或是庆幸,或是失落,她的叹息微不可闻,不知是得到了解脱,还是落入了悲伤。

卢生从王后那里走出来时,也深深叹了一口气。
他心想,什么尚未统一,什么政务繁忙,我们这位陛下,心思全在那位大人身上。
他苦闷非常,因为这个秘密他宁可掉了脑袋也不会公诸于众。
他看了一眼时辰,差不多该是随嬴政去清和宫的时候了,他赶忙准备了丹药跑去了甘泉宫。
可大王并没有召见他,也不见与大臣议事的模样,他心中疑虑更大。他知道定是韩非惹得大王不高兴,不过他几乎每天都会惹大王不高兴,大王也并不会跟他计较。
他苦思冥想不得解。
于是他便在宫前站着,直到日落。
直到甘泉宫起了灯。
他抬头向上望去,宫内灯火摇曳,映刻出一个徘徊的身影。
他的心便也随着那道身影,来来去去。
他抬头看了看夜空,明月皎洁温润,让他想起了那个人。本该就此而宁静的心,却乱了起来。
蝉儿的声音连绵不绝,他的心跳也起伏不定。
他隐约觉得眼下是一个时机,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。他脑中挥之不去的身影,恍若清风明月,而这明月清风,倒是把他的心,照得亮亮堂堂,把他心中的犹豫,吹散得干干净净。
他便壮了胆子,挺直了腰板,踏上了甘泉宫的石阶。

嬴政看到卢生的时候,并没责怪他未经传召便擅自来面见自己。
他见他怯弱地跪在地上,便压住了心里那道怨气。他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,道:你回去吧,今日,寡人不想见他。
卢生跪着,额头紧贴着地面,双腿都在颤抖,内心却逐渐平静下来,他道:陛下,朝中近来,有些非议。
嬴政抬起眼:哦?什么非议。
卢生道:后宫…后宫许久未添子嗣,在一众大臣的恳求下,陛下虽迎娶了新王后,却…却从未临幸过…
听到这里,嬴政的眼神锐利了起来,声音也回到了朝堂之上的冰冷严酷:你想说什么。
卢生收紧了手心,几乎把手心掐出了血,他颤抖着,缓缓仰起头,与嬴政四目相对时,已是满目横流,他痛声:陛下,天下尚未统一,长此以往,于我大秦不利啊!
说罢,他重重叩了好几个头,额头敲击地面发出沉沉的声响,一下一下,同样敲击着嬴政死水般的心。
嬴政沉默了很长时间,长到卢生以为,漫漫长夜,或许都过去了。他忽然的开口,倒让卢生恍觉从梦中醒来一般。
他道:你退下吧。
他的嗓音低沉嘶哑,依旧是泛着冷意,在这种一贯的冷意中,卢生听到了一丝丝无奈,无奈而悲伤,这种悲伤,完全不会出现在如他这般倨傲冷酷的人身上。

但是今夜,沉寂多年的后宫,终于亮起了灯火。

那夜过后,嬴政已有月余,未来过清和宫了。
韩非想,也许,他心中念的结局已经提早到来了。
说不上侥幸,亦说不上欣喜,只是这一切顺理成章得让他有些意外。
他便还是像往常一样,在安静的宫里,读着书简,听着蝉声,不绝于耳。
说不上寂寞,也许寂寞,本就是他的生活。
嬴政从前送来的丝帛布匹,他便拿出来作画,他脑海中想着卫庄现在的模样,笔下却画的奇奇怪怪。他笑了,他知道自己画的一向不好,他想起多年前在韩国的冷宫里画姬无夜的时候,那时,卫庄还在他身边。
那时他不顾重重的禁军,飞来看他,见到他时,却依旧没有半句的安慰话。
或许他从来不懂得安慰人。
他画完后,照常点了蜡烛,要把画烧了。那火苗子刚蹿了上来,他却迟疑了,他把画拿出来看了又看,收在了一旁的竹柜中。
与往常嬴政不在的时候一样,他也是照常与小云说话,尽管她什么也听不见。他微笑着,说话的声音如仙乐般动听。他也照常用同样的笔给她作画,画他当年遍历名山大川所见的他国风物。他还教她写字,一笔一划,极为认真,他看着那些在丝绸上歪歪扭扭的字,笑得格外开心。
小云也笑了,她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怀过,尽管他的笑容中永远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。

盛夏时节,韩非养成了午睡的习惯,他打了个哈欠,便更衣去了塌上。
适应习惯,于他而言,向来不是难事。就像他以往每日醒来都能看到嬴政,就像他现在醒来看不到了一样。
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时,尚未从那个清淡的梦里走出,双眸还是惺忪的模样。
直到他注意到屏风后那个一动不动的声影,他吓了一大跳,险些叫出声。却见那身影晃动了两下,站了起来,从屏风后面缓步走出,韩非的心才逐渐平静了下来。
嬴政终究还是来了。
他此刻,说不上失落,亦说不上悲伤。
嬴政看着他的神态,逐步向他走来,他问道:吓着了么?
韩非摇了摇头,没有回答。
嬴政问:这么多日没有见到寡人,你没有什么话想说么?
他似乎是有话要说,但是最终却垂下了眼帘。
嬴政注视着他长长的睫毛,软下了心,他轻声道:这么多日,寡人却很想你。
他没有半句假话。
这些天来,他一直想着他,想着他言笑温柔却语出刻薄的模样,想他在自己的身下,轻喘难耐的模样。
想他潮红的双颊,笑如满园春色。想他主动张开双臂抱住了自己,却叫着别人的名字。
日日夜夜,宛如魔咒,逼他成狂。
他也终究是放下了他那远胜于常人的自尊。
他甚至犹豫着,开口问他:那你这些天,可曾想过寡人?
韩非想了想,终究是不忍骗他:想过。
嬴政一愣,莫名的喜悦攀上心头,他忙追问道:可是真的?
韩非道:以往天天来的人,突然间月余不来,若说我完全不去想这件事,也是不可能的。
嬴政刚攀上心头的喜悦,又被一棒槌打落了,他冷声道:那你就不曾想,为何我不来么?
韩非轻笑了一声:我倒是不知道,堂堂秦王,竟然会放下自尊,去临幸一个口口声声叫着别人名字的人…
他话还没说完,便被嬴政狠狠地搂到了身前。
那晚的事情让他几乎要发疯,他几乎压制了所有的怒气来见他,他原以为他会认错。如果他愿意道歉,他甚至可以既往不咎,待他如初。
他是这样放下了自尊来见他,没有想到他竟然毫无悔意,竟然还把那晚发生的事情,血淋淋地摆在他眼前。
他怒极反笑:韩非,你就这么想让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么?
韩非还未从剧痛中反应过来,胸口猛地收紧,他带着惊惧的眼神望向眼前的人:你要做什么?
他们的脸相距如此之近,嬴政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,轻而紊乱地吐在自己鼻梁上。
他低声笑着,盯着他漆黑透亮的眼眸,低沉的嗓音透露着致命的危险:你可能还不知道,寡人,刚刚灭了赵国。
韩非并非始料未及,短暂的心慌之后,他选择了沉默。
他轻轻地亲吻着他的耳朵,像是享受他这种恐惧一般:赵迁的脑袋,现在正挂在邯郸的城门口呢。
韩非猛地颤抖了一下,语出却冷静万分,他道:所以呢。
嬴政道:那日我放过你父兄,放过红莲,是尊敬你,并不代表,寡人不会拿他们怎么样。
他说得极慢,一字一句,字字都是刀刃,句句都在流血。
韩非狠狠地瞪着他:嬴政,别叫我恨你。
嬴政笑了,带着一丝丝可笑的惊讶:你原来不曾恨过我?
韩非恨恨道:你若敢伤害红莲,我便立刻死在你身前。
嬴政的瞳孔瞬间收紧了,他猛地箍紧了他的腰,就连吐气都暴虐起来:韩非,寡人跟你说过,不准你再说一个死字。
韩非吃了痛,却反而笑了,他道:嬴政,你能控制一个人活着,难道你还能控制一个人死么?我若是想死,你纵使有千般手段,也阻止不了我。
他依旧是淡然的,仿佛于他而言,生死不过是过眼云烟,而这在嬴政眼中,分明就是逼迫。
他道:你若是敢死,我便让所有的韩国人给你陪葬,包括你的父兄和红莲。还有那个人…
说到这里,嬴政又勾起了嘴角,他带着自信到不可一世的笑意,又凑近了他的耳畔:你那夜声声喊着的人,纵使天涯海角,我也会…
韩非猛地止住了他,近乎咬牙切齿:嬴政,你敢!
那双从来清冷的眸子,此时却燃起了烈火。嬴政从这样的眸子中,看到了同样近乎疯狂的自己。他笑了,他觉得他本就是一个疯狂的人。
可他冰冷威严的模样,却一如朝堂之上。
他道:寡人是秦国的大王,即将君临天下,为何不敢?寡人早就知道,无论如何,你都不会原谅寡人。既然如此,即便用这种非常手段,寡人也会把你留在身边。
说罢,他观察着韩非的神色,看到他面如死灰,甚至有些得意,可还未显露出笑意,却忽然觉察出韩非的脸色不对。他嘴巴紧紧抿着,似乎在咬什么。他大骇,忙用力掐开他的牙关,作为替代,他把他自己的手伸入他的口中。
手指的剧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,他瞬间惊醒,愤怒到了极点:你竟然,真敢咬舌自尽?
韩非没有松口,他狠狠地咬着嬴政的手,像是要把他的手指咬断一般。
嬴政虽吃了痛,却并没有把手拔出来,他便看着韩非咬,看着他把自己恨入骨子的眼神,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庆幸。
他甚至想,用这种方式让他把自己深深烙在心里,也未尝不可。
韩非终于咬累了,他松了口,还是一副漠然的神情。
嬴政对自己受伤的手无动于衷,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抚摸着他瓷白的面孔,将他嘴角的血丝细细擦了,柔下声音问他:咬够了么?
韩非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,他空洞地看着前方,微颤的声音却令人骨寒:可惜,咬不到你的喉咙。
嬴政笑了,他暧昧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:想咬这里的话,在床上,这种机会倒是很多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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